「你知不知道安全装置这个词的意思?这可不是像动漫里的超级机器人那样一解除就能提升力量,简单方便又能轻松使用的功能。是因为有必要才会做限制。就连目前的设定状态,对你们这些身体还在发育的小鬼造成的负担都太大了。」
「破坏神」的运动能不算强大,缓冲系统却做得实在太差。脚程明明不比「军团」主力战车型或近距猎兵型,甚至输给偶尔出现的最大机重战车型,行走声却吵得它们比都不用比……缓冲系统抵销不了而反弹到搭乘者身上的冲击力也相当大。
「你应该也看过几次,知道至今有多少人被它害惨了吧?只不过存活了将近一年,就以为自己很特别?」
「没有。」
那副淡然地摇摇头,缺少情感的面容,至少看不出有他这个年龄特有的毫无根据的全能感。
只有言词平淡木讷地接着说:
「可是,我需要这么做。如果要使用高周波刀……使用近战武装,反应当然是越快越好,而且不能做出跳跃机动,坦白讲很难打。」
「那你别用那需要额外费力做整备的近战装备不就得了?」
就差没多补一句「只有自杀的人才会用」,虽然是事实就是了。
威力强大但攻击范围──应该说攻击距离极端窄小的高周波刀是很危险的装备。然而持续使用这装备的辛应该也明白这一点,只是个局外人的自己没资格说那话。
事实上,听说战就某些方面来说,辛的确替他们带来了一点优势。
辛会从正面杀进那些「军团」的队列,打乱敌军的联系引注意,有时甚至与战车型单挑。听说他的存在与行动的确降低了其他队员碰到危险的机率。
……最起码……
他保护同袍生命安全的意志,看来是真的。
「好吧。」
辛一听,霍地抬起头来。塞亚没跟他对上视线,接着说下去。
如同塞亚自己说过的,提升「破坏神」的运动能是一牺牲处理终端生命安全的行为。不只是对于搭乘者,对机体造成的负担也会大幅上升。
他这么做,绝不该受到感谢。
「明天我把卡伦那家伙揍扁之后就来教你,也会教你怎么整备,然后会陪你练习一阵子适应一下。再来就是──个人标志。」
看到那双愣愣地眨了眨的血红眼眸……只有这时候显露出的些许童稚,他边叹气边说:
「荣树不是跟你说过,差不多该取一个了?你就趁待在这个战队的期间好吧……哎……」
虽然共和国只会提供用来当成装甲烤漆、色泽暗淡如枯骨的白茶涂料,还是可以从各处废墟四处弃置的物资当中……
「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涂料,我设法弄来就是了。」
1
对死后没有墓碑,甚至无法留名的八六而言,取个人标志可说是最没意义的行为。
辛是这么认为的,但大家似乎都拿来做点缀。
即使他们自己也知道,这只是个除了他们以外没人会看见或记住的空虚标志。
在昨天下过雪染成一片银白的废墟城市里,一座一边尖塔已然倒塌的圣堂前面,辛面对颓然倒地的「破坏神」残骸,低头看着画在它那被打烂的装甲上的个人标志,心里这么。
这不是他那战队里其他队员的「破坏神」。在积雪底下,历经风吹雨打与日晒的装甲早已腐朽到破败不堪,驾驶舱的廉价电木座位上躺着一具穿着已变色的野战服的尸骨。
头盖骨不知去向。颈椎上没有军籍牌的银色光辉,让辛知道这是一名八六。不过就算不看这点,他也知道这具遗骸曾是一名八六。
也知道这人是谁。
「…………」
几乎磨损消失的个人标志是扛着长剑的无头骷髅。
宛如死了却无法安息,彷徨于战场寻找自己失落头颅的亡灵。
莫名清醒的脑海一隅不假思索地,这简直就像是对自己的嘲讽。
辛不知道「他」是出于何法才会替自己的机体画上这个标志。或许就如同自己的感觉,是个嘲讽,但他对自己是否还有这点程度的关注,坦白讲都值得怀疑。
尽管如此,他在最后一刻似乎还是叫了自己的名字。
──辛。
残留在耳朵深处的声音令他略微眯细眼睛,毫无声响地从原本站着的机体断腿下来。
即使知道斯人已杳不在这里,还是应该让他入土为安……不,是辛把他葬了。即使不能盖坟墓,至少能让他归于尘土。
然后……
辛无意识地伸出手,碰了碰模糊不清的个人标志。
他跟爱丽丝,跟第一个战队的同袍们约好,要将并肩战过而先走一步的所有人带走。之后他就把所有人记在心里,带着他们走到这一步。
虽然「他」不是其中之一,还是该带着一起走。
「破坏神」的装甲以单薄铝合金制成。据说同样以铝合金制成的航空器外壳可以用军用刀割。他心这样应该有办法割下,于是把兼做突击步枪刺刀的坚固小刀刀尖抵在装甲上──
「哔!」
「……是你啊。」
看来是来找辛了。
看到旧型的「清道夫」──菲多出现,辛暂时收起小刀站起来。他们在昨天的战斗中走散,不过菲多似乎设法找到他了。
看到它铿啷铿啷地靠过来,辛眼睛望向积雪的道路另一头──自己那架「破坏神」停放的角落,并说:
「不好意思,我的『破坏神』没能源了,帮我补给。还有弹药也要。」
「哔!」
虽说战斗已经在昨天暂时结束,但这里是战区域,他尽早离无法战斗的状态。
「等补给完后──」
辛正打算接着下令,无意间注意到一件事,眨了眨眼睛。
「清道夫」是在战斗后回收「破坏神」或「军团」残骸回营的拾荒机。为了把装载不下的残骸一并带回去,也内建了切割用的喷枪与切断锯。
如果是其他「清道夫」,大概只会把机身解体,带回去丢进再生炉。但这架莫名聪明的旧型机,说不定可以……
「菲多,你能把这个切下来吗?我只把这个带回去。」
他用指尖戳戳眼前的个人标志,指给它看。
辛跟爱丽丝他们说好,要替战死者的机体碎片刻上那人的名字。但在实际上的战斗当中,不会那么好运能拿到那东西。以往他都是拿金属片或木片凑合著当代用品,但假如菲多能够割下装甲碎片……
结果菲多还真的哔咚一声,让光学感应器闪烁了一下。
「哔!」
「那就拜托你了。」
「哔!」
它的前半部铿啷一声猛烈上下晃动,大概是在点头吧。
四下没有「军团」,事到如今也不会再有野兽来啃食化白骨的遗体。草食动物在冬天找不到食物会比较虚弱,对食动物来说是类丰富的时期,肌腐化落已久的人骨不会引起牠们的兴趣。
首先必须按照他的命令,替自机做补给。
为了带菲多前往「破坏神」的隐藏位置,辛踏雪前行,忠诚的「清道夫」尾随其后。
菲多轻松完成割取个人标志的工,然而埋葬遗骸比像中耗时。因为土地结冻,他得费一番劲才能用刺刀挖。
最后是有(似乎)看不下去的菲多帮忙,才勉强弄了个简陋的坟堆。
尽管昨晚下的雪半夜就停了,现在天气晴朗,但冷风依然刺骨。辛让菲多采取停放姿势来挡风,靠着它的货柜啜饮用雪煮成的热水稍事休息,在冬日短暂停留的太阳逐渐倾斜时站起来。
「哔。」
「嗯。差不多该动身了。」
菲多确定辛离自己够远了之后才站起来;辛回看着它浑圆的光学感应器说道。虽说不过是两只手拿绰绰有余的几块白骨,但毕竟是挖了个坟墓,他已经没剩多少精神与体力可以立刻着手去做「另一件事」,然而……
「还是趁太阳下山之前回去比较好……而且也得去找战队长他们所有人的机体碎片,如果有留下来就必须带回去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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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营的只有辛与一架「破坏神」,以及原本属于荣树等人的座机,如今只剩一小块破碎的铝片。
「……你这家伙,果然是个瘟神。」
「或许是吧。」
辛没去看低声咒骂的塞亚。
明明其他人一个都没活着回来,辛却只受了擦伤或轻微的跌打损伤。这次的战当中,他同样担任损耗率最高的前锋。这异常的幸运与超乎常人的战斗才能,现在却是看了就讨厌。
明明其他人一个都没回来。
就他一个人。
简直像是夺走了其他人的运气,拿其他人当牺牲,让自己存活下来。
咬紧的牙关狠狠地摩擦,叽叽响。
「那家伙都活了四年,为什么现在才忽然……!」
讲到一半,塞亚咬住嘴。
就是因为这样。因为活了长达四年。
才会一直在这激战区服役。
八六本来就注定会死,不但要对付原本数量与能就远胜他们的「军团」,如果还是在攻势酷烈至极的激战区,就更难存活了。
所以……
就算是辛一分发到这里,就忽然捐躯……
那也绝不是辛来了的关系。
塞亚理上明白,偏偏心态上就是不能接受。不只是荣树,战队的所有人员都在一场战中突然送命。就算说八六注定得死,战队全员阵亡的情况也不是那么常见。
更不要说……
他隶属的所有战队竟无一例外。
除了瘟神,还能用什么来形容?
要不就是死神。不分彼此,一视同仁,冷酷无情地斩杀周围的敌人以及自己人──……
塞亚死命压抑中肆虐的情绪风暴以及不该说出口的怒骂,辛却好像对他的心情毫无所感,淡然地口。
静谧地冻结的血红眼睛不带感情色彩。
「整备班长,奴那登队长跟我说过,要我好个人标志与识别名称。」
塞亚长呼一口气以降低自己的内心压力。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咧。
「喔……是啊。虽然那家伙本来应该是自己帮你取。」
替这个在他的指挥下第一个可能活得过一年,大概被他当成小弟照顾的家伙命名。
然而,荣树已经不在了。
撒手人寰了。
「是……所以,我自己取。」
说完,辛突然递出一小块铝金属板,让塞亚一时反应不过来,眨了眨眼睛。低头一看,那是「破坏神」的部分装甲。碎片年代久远,画在上面的陌生模糊图案似乎是个人标志。
它不属于这座基地的任何一名战队队员。既然如此,这究竟来自谁的机体,辛又为何要把这东西带回来……
「我不擅长画画。所以,可以请你帮忙吗?」
意思是要我画这个?
塞亚无意识地接下碎片,注视着那个识别标志。是扛着长剑的无头骷髅骑士图案。
在同袍的尸堆中存活的「代号者」得到的识别名称,大多都是带点臭名意味的凶恶名词。而经常取自识别名称的个人标志,也是由不吉利或黑色幽默的图案占了大多数。然而在那些个人标志当中,这个骷髅骑士的图案可说是低级至极。
简直就像──……
「这简直就像死神,要不然就是送葬者,要是手上拿的是铁锹就更像了。感觉就是个独自存活,替同伴挖坟的送葬怪物。」
对,简直就像……
针对辛这个人的嘲讽。